圖:香港茶餐廳的點心。\作者供圖
看到蔣勳的一段話,“在臺灣這個島嶼上生活久了,嗅覺里是會留下很多記憶的,突然有一天我發(fā)現(xiàn)我愛這個島嶼的原因,竟然是因為它的好多氣味。而那個咸咸的、潮濕的氣味是我在歐洲聞不到的,它會彌漫在空氣里,變成我身體的一部分。”“午后雷陣雨過后,整個空氣里會有一股潮濕的香味”。突然心有戚戚。
城市的氣質(zhì)里,一定帶有她獨特的氣息。比如我的故鄉(xiāng),溫潤的空氣中,含著魚干醬鴨的鹹香,梅干菜筍干的陽光味,老天井老屋還有一股從雕花窗櫺、烏瓦滲出來的陳年物氣,那是老城的古早味。
香港這本線裝豎版與銅版彩印交織的混搭書,亦有其獨特氣息,如同這座城市,歷史與現(xiàn)代、東方與西方交織碰撞,氣息也是mix的。
香港的氣息板塊交錯。鵝頸橋到金鐘之間,是老灣仔的老港味,二十四小時蒸騰著小店小館的鑊氣煙火氣;中環(huán)皇后大道以北的填海區(qū)“長”出來的摩天大樓里,彌漫著濃濃淡淡的香氛,也有法餐的葡萄酒香、意式甜點的烘焙香;石板街到大館再至西港城一帶,老中環(huán)到上環(huán)至西環(huán)之間,是另一種老港味,有陸羽茶室傳統(tǒng)點心的奶香,有鏞記燒鵝皮脆肉嫩的酥香,有樂古道的古董陳氣,有荷李活道的咖啡香,有泰菜咖喱蟹的濃香糯米芒果的酸甜,有海味街魚鲞蝦醬的海貨香煲仔飯鍋巴的焦香……司徒拔道、灣仔峽道、麥當勞道至堅道,依太平山蜿蜒,是參天大樹和各種知名不知名花草的清香,盛夏也滲著幽幽陰涼。到了海濱,自西環(huán)碼頭走過中山公園、港澳碼頭、中環(huán)碼頭、會展中心,腳力夠勁的還可以繼續(xù)東行,過維園至北角,可一路嗅賞維港的大海氣息。
香港的海水很干淨,少有腥臭氣,透澈澄明,時藍時綠,時見小魚群戲而過。魚喜歡的,人亦可喜。觀可悅心境,聞可抒胸臆,游可洗凡塵。乘天星小輪七分鐘到尖沙咀兜兜風,夜色氤氳,大口呼吸,是一種愜意的帶有催眠誘惑的天然松弛氣息。乘舟渡往海上,任何一片海任何一座島,海的氣息、陽光的氣息、云的潮濕氣、野草的清香氣……蒸騰跳躍,充溢周遭。此時,你會覺得全身上下、從里到外通透又平和,沒有一絲濁氣。一場馭風航行,一段酣暢淋漓的呼吸,仿佛過了一生。
香港的氣息藏在細節(jié)里。清晨叮叮車緩緩駛過街角,蒸籠的香氣透過木梗窗鉆進鼻腔。熱氣騰騰間,蝦餃Q彈、燒賣軟糯,年邁的阿公阿婆不緊不慢地享用早茶打發(fā)時間;西裝襯衣的白領(lǐng)身背雙肩包,手握一杯黑咖啡,嚥下最后一塊菠蘿包,黃油在齒間化開時,腳步已沖過斑馬線。報攤阿伯將報紙一疊疊擺好,買報的人備好零錢,打個招呼拿報走人。
公寓弄堂口一家小店,白天賣毛巾掛飾,晚上賣雞蛋格仔餅。放工回來天天路過,焦糖的甜香絲絲縷縷,好聞極了。忍不住買下一個,到家一吃─哎,太甜了!從此只芬芳鼻腔,口舌不念。灣仔道與軒尼詩道交界處,糖水舖、涼茶比鄰而開,暑氣濕盛時來一杯紅豆薏米水、龜苓膏,舌尖微苦微甜。姜汁撞奶、杏仁茶、陳皮紅豆、昆布糖水、腐竹糖水……豈有煩惱能逃得過一杯糖水的撫慰?
日月星街、石水渠街的黃屋藍屋,老舊唐樓墻壁爬滿歲月的痕跡,雜貨舖里擺放著各種眼熟的小物件,從復古的搪瓷杯到舊枱燈,無一不散發(fā)著懷舊的氣息。老式收音機天線彎折如問號,仿佛仍在接收六十年代的月光。泛黃照片背后是流年歲月漫漫往事。
香港的氣息是彩色的。午后皇后街轉(zhuǎn)彎處,陽光灑在電車鐵軌上,灑在披掛時尚的車身上,款款而行,優(yōu)雅如“香港小姐”。黃昏時分從office小跑奔至海濱,夕陽投射海面,半江瑟瑟半江紅,云朵忽而橙紅忽而粉紫,船只快艇一艘艘由遠而近駛來,歸鳥啾啾三五成群,飛過林立的高樓大廈,隱入遠山。維港的霓虹在暮色里漸次亮起,尖沙咀和中環(huán)寫字樓的玻璃幕墻化作巨型調(diào)色盤,光影斑駁。站在金鐘過街天橋俯瞰,霓虹車流,手機慢門拍出流光溢彩,快節(jié)奏有了油畫效果。香港變身不夜城。
中餐館白灼菜心裹著鑊氣,清蒸魚白切雞肉嫩味鮮,火候欠一分嫌生多一分嫌老,剛剛好。油雞舖老板掀開竹編籠屜的剎那,金黃脆皮下滲出琥珀色的汁液。蘭桂坊的音樂震耳欲聾,不同膚色、不同語言的人們匯聚于此,這家喝半杯威士卡,那家喝一扎啤酒,夜半牽著狗狗晃晃悠悠呼嘯而歸。
香港的氣息里,還有Connie家的潮州凍魚、陳太家的米粿,有好大哥自制的鹵面、阿明的小火鍋,有黃Sir家共享敏姐手作的馎餅、Chloe用心尋找的法餐,還有小伙伴們一起包的餃子和鵝頸橋的熟食……